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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甫之撩开车帘,那头的人已经下了马车,一身月白弹墨鹤纹直裰穿在他身上,夕阳下显出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斯文优雅的气质出来。
乍眼看去,是个金相玉质的年轻人。
两道视线一相遇,他颀长的身子便微微弯下,极为正式地行了一个晚辈礼。
秦甫之远远看着这个年轻人,高鼻深目,五官英朗——
他不认识。
不过在这个时候,能来找自己的人,却也好猜。
马车在城门外停下,对上迎到面前的青年男子,秦甫之颔首,“陆侍郎。”
语气疏离,只有一点儿几近于无的客套。
他并非居傲,而是这几日腰脊旧疾复发,行不了礼,却又惫于解释。
陆迢识趣止步,依旧是谦恭的态度,“秦大人,下官奉圣意,特与您请教乌台案的详细事宜。”
前年年初,秦甫之牵涉的那桩火器案由刑部推翻重判。
因发现新的证据,且藉此找出了真正的罪魁,他的罪名也由贪污改成督办不力,由流放变为贬职,在甘州派了一年公务。
月前因御史台另一御史贪污渎职,牵连众多,今上勃然大怒。
重召秦甫之回京,暂任御史之职,彻查此案。
此案便是乌台案。
这桩案子能查者众,原是交给刑部在管,后来左弯右拐,七转八绕,倒落在了秦甫之身上。
秦甫之点了点头,十分明显地看了眼渐落的秋阳,语气里多出一抹和煦,“此事急于今日一日否?”
自然不急这一日。
陆迢微笑,又作一揖,“秦大人初初回京,诸多琐事,是晚辈考虑不周,改日再登门叨扰。”
秦甫之扶起他,露出一个和气的笑,话也多了几句,“让陆侍郎白走一趟,隔日下官自去刑部,有事届时商议即可。”
进了城,扶青赞道:“陆侍郎的人品当真了得,为着这桩案子,都这会儿了都特意来接老爷您,没有一点架子。”
车厢内没有回音。
秦甫之面色早在放下车帘的时候沉了下去。
他的面容像一杯浊水,方才那笑只是往沉在底下的泥沙里捞一把,混置出来的百般情绪杂陈的假笑。
而静置过后浮出来的沉肃,才是原本该有的模样。
陆迢当真是人品了得?
秦甫之早就听闻过这位陆侍郎的名声,年少才高,深得圣眷,传言里此人还有一副难以接近的怪脾气。
可今日一见,他谦而不卑,进退有度,与传闻中大不相同。
更为奇怪的是,他一个正三品的刑部侍郎,对着自己一个暂领职位的有罪之臣以晚辈自称。
非师非亲,他是自己哪门子的晚辈?
秦甫之心内隐忧,却不愿言出。
只怕一开口,那些他不敢想的事情就成了真,落在他宝贝了十几年的女儿身上。
马车经过永昌坊时,放慢了速度。
烧毁的御史府经过一番大力修葺,已经翻成了一座新宅,唯有围墙最底下那抹涂擦不去的焦黑,依稀能看出当年那场大火的踪迹。
仰起头,还能看见秦霁院中那棵梅树伸出来的枝桠。
扶青道:“老爷……”
他想问是不是要下去看看,一开口却不由嗫嚅。
他们已经三年没有回来,当初还是小姐想办法送他与少爷离开。
一转眼,物非人非,原来的御史府,业已挂上了新门匾。
扶青正要继续赶马,路上忽而窜出来一个矮瘦男子,后面跟着一个拿扫帚的胖妇人正追着他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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