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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本来想,在这座幽静无人的屋舍里等于谦回来,交出供状,早点回家喝酒去。
可苏荆溪这一句话,令事情又节外生枝。
万一朱卜花偏偏在此时派人来找她,必然会跟他起冲突,又要被卷入一场与己无关的麻烦里。
怎么每个人都不肯让他安静地待会儿呢?
这屋舍是绝对不能待了,可若不在这里,又能去哪儿?吴定缘思前想后,最终只得咬咬牙,取来一张信笺贴在门扉之上,上书四字:“归家相见。”
他决定把苏荆溪押到自己家里去。
一来他家就在镇淮桥,离这里不算远;二来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吴玉露在,没有闲杂人等,很是方便。
纸上那四个字,朱卜花的人是看不明白的,而于谦见过他讨三百两银子时留的地址,一看便知该去哪里找。
当初若没一时糊涂救了太子,哪儿还有这么多麻烦事体!
吴定缘一边吃着后悔药,一边把苏荆溪从椅子上弄下来,让她找件掐腰的翠绿绣袍穿好,一定要宽袖的。
这样一来,苏荆溪只要束手垂袖,在驴子上那么一坐,便没人能看出她手腕上捆着绳子,只当是哪家小媳妇归宁。
“我们换个地方待着。
你不要生出什么心思,否则格毙勿论。”
吴定缘晃了晃铁尺,警告道。
苏荆溪笑道:“捕爷为我着想,开心还来不及,怎么会跑呢?”
吴定缘看不透她心思,也懒得琢磨。
他暗暗下了决心,这是最后一次,绝不再多管闲事,然后一拍驴子屁股,跟苏荆溪离开了屋舍,走入巷道。
此时,大纱帽巷已被暮色浸得越发深透,一层层黯淡帷帐笼罩下来。
两人抬起头来,看到尚有最后一丝明亮还在墙头藤隙之间纠结,仿佛一根细弱的绳索,牵扯住即将沉沦的白昼。
可惜这个努力终究失败了,只是转瞬之间,整个巷子便彻底落入暗夜的井底。
何止是大纱帽巷,整个内秦淮河流域的彩楼画栋,骚动不已的南京城内外厢坊,也同时沉沦入夜。
即使是戒备森严的偌大宫城,也无法让光阴多留驻哪怕半刻,残存的暮色在飞速后退。
一只绸面皮靴踏住最后一抹退走的暮色,旋即抬起。
在天光彻底消逝的同时,它从容迈进了长乐殿的门槛。
朱瞻基的心情,比刚才稍微轻松了一点。
确实如太宗皇帝所说,当你解决了纷乱线头中的第一个问题之后,接下来便容易多了。
他为伴当在奉忠庙里设了牌位,略做拜祭,然后在返回长乐殿的路上,想清楚了接下来的理政次序。
重中之重,自然是先把兵权掌握住。
朱瞻基在离京之前,也做过一番功课。
目下在皇城之内,有勇士营拱卫;留都城中有守备衙门、十八卫所亲兵、五城兵马司的巡营防营;在城外有龙江船厂水军、新江口营、浦口营、池河营、孝陵卫等处。
掌握住他们,南京秩序便可安泰无虞。
接下来,再检视官员名录,优先让户部和应天府恢复运转,南户部管着江南钱粮与漕运,应天府管着南直隶地面,都耽误不得,然后再重新搭起吏部,让他们去补齐工部、兵部、刑部,至于礼部和都察院嘛,倒是不着急……
朱瞻基常年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,终于显现出了成果。
一件件事项,从线团里抽离出来,自动分门别类,归入他脑子里的架阁库。
怎样做一位皇帝,也在他面前逐渐明晰起来。
不过,在所有事情之前,还有一件最为优先的工作,那就是他此时手中握着的鱼筒。
这里面装着的,是父皇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旨。
朱瞻基屏退了左右,独自坐回到榻上,把鱼筒上的封条撕掉,然后双手一错,拧开了被蜜蜡封住的齿口,露出黑漆漆的筒腹。
腹中只有一卷明黄色衬底的尺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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