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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座黄土山坐落于京城西北,乃是太行之余脉、燕藩之北屏。
其山势雄壮庄严,起伏连绵,如有千万天马自九天奔腾而下;左右龙虎相护,前朝后靠俱全,又有玉带横流其间,是个上佳的风水格局。
用廖均卿的说法就是:“四山拱位,穴法天然,夺天下之正气,为万世之鸿基。”
从永乐七年开始,长陵正式动工,至永乐十一年方建成地宫。
永乐二十二年,天子晏驾,正式入葬长陵,龙眠永安。
黄土山遂改名为天寿山,成为大明至为尊贵的皇家重地。
洪熙皇帝的预定陵寝亦在天寿山下,长陵西北,不过如今尚只有几道划界的沟渠。
此时已近酉末戊初,六月初八的白昼即将过去。
夕阳如一位不甘离世的老者,用孱弱的余光缠住晚霞,极力拖延着被地平线吞没的一刻。
垂垂残照洒在天寿山上,映得那三座笔架山峰一面殷红若血,一面却凝幽似墨。
明暗之间,为山势勾勒出一圈阴森的暮色。
随着斜光徐徐退去,墨色的疆域悄然扩张。
无论是山间花木,还是陵前松柏,无论是黄泉寺的钟鼓楼,还是长陵卫的驻屯营地,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,被这片幽冥同化为一体。
仿佛长陵正缓慢开启着墓门,把天地万物都拖入漆黑的地宫。
不过在残阳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之后,反而能看到一条火龙在黑暗中飞速前行,自南向北,龙头直指长陵所在。
这条火龙其实是由无数火把构成。
一字长蛇的队伍里,可以看到御马监的勇士营、锦衣卫的缇骑、三千营的弓马番子、顺天府的快手、昌平县的乡勇等等,服色装备俱各不同。
唯一的共同点是,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茫然的神色,但谁都不敢有片刻松懈。
因为在龙头的位置,是当今圣上。
他骑着最为剽悍的辽东骏马,一刻不停地朝前方奔驰。
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,也没人知道是为什么。
从朱瞻基冲出紫禁城开始,所经之处,诸部无不莫名惊诧。
天子出行,怎么既无信牌提前通知,也无卤簿随行,就这么单骑闯出来了?出于责任感,他们只得纷纷扬鞭跟上。
就这么一卫呼一卫、一营催一营,沿途不断有各处军兵加入。
接近长陵之时,这支队伍已经滚雪球似的,变成一支近千人的庞杂大军。
从京城到天寿山这一路,朱瞻基只换乘了一次。
饶是辽东神骏,也支撑不住这么疯狂的奔跑。
快接近长陵入口时,朱瞻基胯下坐骑发出一声悲鸣,旋即栽倒在地,竟然活活累死。
朱瞻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,都没顾上看它一眼,一提袍角,跌跌撞撞冲向红券门。
后面的人陆续赶到陵门前的月台,却纷纷拉住缰绳,不敢向前。
这可是永乐陵寝,无诏擅闯者斩,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凶刃,更犯忌讳。
皇帝停住脚步,回头喊了一声:“不许跟来!”
然后孤身一人穿过券门,眼看便消失在了神道尽头。
朱瞻基并不关心身后那些人的茫然,他只有一个目标。
今晚夜色浓重,所幸有一轮蛾眉新月独悬于半空。
缥缈的月光洒下来,每一束都直照幽冥,将整座陵寝罩上一层银灰色的薄纱。
无论是左右神厨、神库、碑亭还是神道两侧的高大石雕,皆透映出强烈的疏离感,仿佛在九泉浸泡太久,与人间存在无法逾越的隔阂。
长途奔驰让朱瞻基疲惫至极,却一点也没削弱他眼中的火焰。
他沿着神道“嗒嗒嗒”
地飞速奔行,头上的翼善冠歪到一边,身上的斩衰服凌乱不堪,犀皮腰带散了,金丝履掉了,却不肯有一刻停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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