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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抚使大人心善见不得人糊涂,端阳前日特意让抬出四具悚人的尸首,这才吓醒了许多人。
那些有人被扣在衙里的人家回过味,有家底的卖田卖地凑金凑银,没家底的砸锅卖铁卖儿卖女,你一箱我一筐争着往衙里送,宣抚使要孝敬,洪校尉得打点,蔡大人也不能怠慢,求爷爷告奶奶的,只求牢里的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。
金陵来的老爷们是讲道理的,涉案的穷鬼打死也就打死了,递了重礼的那得算迷途知返。
只要有“诚意”
,心善的大人们抬抬手,连于太守的僚属和宗亲都放出来好几个人。
待月楼的诚意并不比任何人少,可薛夜来就跟犯了天条似的,无论怎么使银子托人,不说探监,竟连一点吃的穿的都送不进去。
而雪上加霜加冰雹加飓风加大地动的是,在宣抚使他老人家拒了待月楼的礼物后,满城没有人敢再收玉楼春的礼。
“姨母,我现在好羡慕那些能把礼物送出去的人……”
杨纤月心有戚戚一般,靠在玉楼春肩膀上,玉楼春握着孩子的手,娘俩的手都冰冰凉凉十分僵硬。
“大娘子,乐营到了”
,阿吉打起轿帘,在玉楼春身边小声说,“应门的说营使相公不在,我说咱们来交契金的,那边才让进。”
玉楼春揉了揉脸,转了转眼珠子,笑得温柔典雅。
“玉大娘子,契金打发个孩子送来就是了,这天儿又闷又潮的,亲自跑一趟不值当”
,专管浔阳乐户的陈营使捻着灰白山羊胡,客客气气让下人上茶,“这万事自有缘法,你也是尽了力了,尽人事,听天命嘛,做东家做到你这份上,薛娘子在里边也怨不得你的。”
到底是十来年的交情,陈营使这话说得也算敞亮,玉楼春依旧敛色屏气婉婉有仪,把早就打好的腹稿在心里又过了两遍,才开口道:
“陈相公,这些年,我赖阿夜做个臂膀,如今阿夜一去不回,待月楼上下人人自危,哪里还有心思干营生,我也是心焦得很。
她一时半会回不来倒是小事,只是,唉,不瞒您说,这个月账上就不大好看,契金也……”
乐户由乐营总管,名字都落在乐营的籍册上,挂了乐营发的花牌方能干卖艺的营生,按月给乐营交烟花税。
换而言之,待月楼包括薛夜来在内所有挂牌卖艺的伶人乐女,都是玉楼春跟乐营签了契书赁下的,待月楼要按份额每月给乐营交契金权当烟花税款。
薛夜来的命是不打紧的,可乐营不在乎薛夜来的死活,总该在乎每个月到手的银子,玉楼春心下凄然,脸上却要摆出一副为营使相公着想的体贴:
“长此以往,总不是法,于三公子素来荒唐,与阿夜不过逢场做戏,阿夜一个小小乐女能知道些什么,不明不白地关着,一来误了契金,二来,营里面上,总不好看,不知……”
陈营使呷了一口茶,瞥了玉楼春一眼冲她摆摆手:“大娘子,这些话你也不必说了,你是明事理的人,端阳前我应了你会去见宣抚使大人,我去了,我既没给你回话,你就该晓得个中轻重。”
玉楼春当然明白个中轻重,她的心头一阵一阵地抽痛,阿夜,阿夜……玉楼春咽下口中发咸的唾沫,向陈营使颔首道:“劳相公费心,奴如何不知,只是阿夜蝼蚁一样的人,平日不过逢迎卖笑,绝不是什么要紧的人,如何就——”
如何就这么一去不返石沉大海一般,倒像是什么重罪犯人似的,玉楼春实在百思不得其解,这些日子上下打点四处奔波,又愁又急又困惑,即便此刻已经尽力挺直了腰杆子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,声音却不由自主高了两分。
“大娘子,这话问不得”
,陈营使把茶盏往几上一顿,盏盖扣下发出一声“叮——”
的脆响,“我知娘子为人,平素仗义重情,只是这情分么——”
陈管营摇摇头:“有些情分还是没有的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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