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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德文苦笑一声:“公子可曾听过徙户实京?”
吴定缘觉得这词儿听着有些熟,歪着头想了一下:“莫非是洪武爷把淮西富户迁去金陵的事?”
当年朱元璋定都金陵之后,从江淮各地强行迁走了一万多富户,充实京城。
吴定缘在南京的邻居,就是被迫从淮西搬到京城的,没少抱怨过这事。
周德文道:“嗐,差不多,有什么老子,就有什么儿子。
这不永乐爷把京城搬到北平了嘛,又搞了一遍。
我是永乐七年举家从徽州迁过来的,那会儿漕河还没修通呢。
好在我家里有点底子,充做了厢长,帮着官府办料,就这么扎根在半边店,开了个南北车马行,偶尔还能回绩溪去看看。”
说到这里,他一扬鞭子,长长叹息一声,似有无限感慨。
吴定缘原来还奇怪,看周德文家境颇为殷实,怎么也入了白莲教。
听他这么一讲,大概能理解了。
好端端在家里待着,突然一纸调令,全家来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,异客远途,不拜佛母还能求谁保佑?
“不是说马上要把京城迁回南京了嘛,说不定你也能趁机回去了。”
昨叶何宽慰道。
周德文却吓得连连摆手:“还是别了。
小老在这边好歹积攒了些产业,儿女也都已经各自成婚。
再那么一迁一折腾,只怕又要从头来过。”
他又叹道:“家里田地早都分给别房族人,现在再举家搬回去,亲人都成仇人了。”
吴定缘暗嘿了一声。
这道理跟南京那班官员差不多:自己占得的好处,突然来了别人要分走,换了谁也要滋生不满。
“这么说,你觉得不该迁都喽?”
周德文下巴上的赘肉抖了几抖:“我们升斗小民,不懂那些军国大事,只求个安安稳稳。
迁都啊、废漕啊什么的,又得是一番大折腾。
上头打个喷嚏,下面就得震上个三天哪。”
这种没态度,也是一种态度。
从汪极到周德文,从南京那群官员到孔十八,这一路上不愿迁都的人可真是不少,看来那位太子爷就算侥幸登基,要面对的麻烦也少不了。
吴定缘暗想,多少有点幸灾乐祸。
他给自己找了这许多事端,头疼一下也是应该的。
这辆马车行得迅捷,差不多酉正时分便碾过了卢沟桥的桥面,不一会儿便抵达了京城外城。
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透了,浓云遮得一丝星月都看不见,空气里的湿气却越发浓郁,又一场暴雨可能随时会泼浇下来。
周德文告诉两位贵客,北京城乃是效仿南京与中都凤阳格局所建,分为紫禁城、皇城与外城,外城近似于一个方形,四周分有九门。
他们马上抵达的,即是南城西侧边角的宣武门,在前元也叫作顺承门。
吴定缘颇为意外:“前元?原来前元在这里还有座城?”
周德文笑道:“如今的整座京城,差不多就是盖在元大都旧址上,格局都差不多,只是往南挪了一里而已。”
吴定缘在马车上抬起头来,努力从黑暗中去分辨眼前这一座大城的轮廓。
从五月十八日起,他的人生里就只剩下一个词,那就是“京城”
。
一切努力、一切抗争、一切辛劳与拼搏,都是因这一个词而生。
作为金陵人,吴定缘始终存有一种好奇:它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,才能够从金陵手里夺走大明最荣耀的头衔。
可惜此时光线实在太差了,他只能勉强看到眼前是一座晦暗不明的高大城楼,这应该就是周德文说的宣武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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