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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氏香木堂位于潘楼街末端,风格与周围店铺有异,门前并无大字招牌、飘飘彩旗,仅以一小小的素面木牌刻了“韩氏香木堂”
字样,附于那宛如家居的院落小门之侧,屋宇粉墙黛瓦,绿萝蔓绕,颇见江南意趣。
赵元侃穿过院落,直直朝堂中掌柜走去,开口便问店中是否还有江南旧藏黑角沉。
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番,才道:“还有一些,但不多了,请问公子需要多少?”
赵元侃道:“有多少我要多少,一概全收。”
掌柜狐疑道:“莫非公子也是做香药生意的?”
赵元侃讳莫如深地笑笑:“快,都取出来给我。”
掌柜略一思忖,作揖请元侃稍等片刻,转身入内向店主请示。
须臾,店主韩俦缓步出来,与赵元侃两厢见礼,请他上座,再礼貌地浅笑着问:“江南旧藏黑角沉我店中存量也十分稀少,一向不列入货架之中,只向熟客供应些许。
不知公子从何得知这里有此物?”
赵元侃从容解释:“我义母往来宫禁,结交的贵妇常有先生熟客,所以知道。
我义母爱香,常合香模拟绿萼梅香。
寻常人合梅花香,多以脑、麝描摹冬日冷冽冰雪之气,再以丁香、沉檀定花香,立意太过直白,香药品质多半也不甚高,其味冲鼻,实则平庸,并无梅香意韵。
而义母合的绿萼梅香,不用龙脑和檀香,以郁金和腊茶勾勒梅花草木气息,茶汤调麝,以上好的黑角沉定香,再加二三香药秘制,如此合出的香清幽如梅花草木真香,令人闻之若置身绿萼梅花林中。”
韩俦讶异道:“公子义母竟知如此妙用黑角沉,必非常人,兼又出入宫禁,却不知,是哪位夫人……”
此时香木堂后院隐隐传来一阵丝竹声,赵元侃辨出是《阮郎归》的曲调,遂做欲言又止状,沉沉地叹了叹气,继而拾起面前案几上的一根香箸,徐徐敲击着青瓷香合,伴随着曲调曼声吟唱:“东风吹水日衔山,春来长是闲。
落花狼藉酒阑珊,笙歌醉梦间。
珮声悄,晚妆残,凭谁整翠鬟?流连光景惜朱颜,黄昏独倚阑。”
这是南唐后主李煜当年赠给十二弟郑王的词,韩俦少时亦曾在父亲韩熙载的夜宴上听乐伎唱过。
此时心头尽现前尘旧梦,后庭花,亡国恨,开到荼蘼的繁华如烟花明灭,自己如今孑然一身,从公卿之子沦为鬻货商贾,客居汴京,只有一缕旧时江南的梅花香还飘于自己澹澹青衫中……
韩俦黯然神伤,引袖拭眼角,再问赵元侃:“公子义母是江南人?”
赵元侃似十分怅然:“义母是当年服侍江南李主小周后的宫人。
小周后善于合香,义母因此学到不少技艺,最爱绿萼梅香。
近日义母身体违和,想在阁中炷梅香,可惜她自己珍藏的黑角沉已用完,所以让我来向先生请一些。”
韩俦联想小周后命运,不免又是一番唏嘘,最后向赵元侃颔首,道:“我店中的旧藏黑角沉亦只剩二两,今日说来有缘,便都给了公子吧。”
赵元侃把心下的喜悦掩饰在波澜不惊的表情下,起身朝韩俦深深一揖:“多谢韩先生成全。”
买到了黑角沉,赵元侃未多作停留,立即离开香木堂,唯恐韩俦看出破绽。
绿萼梅香的制法他是听爱合香的李清瞳说的,但义母云云,则全出于他的杜撰,知道韩俦未必能被钱打动,就需要借江南旧事令他触景生情了。
赵元侃出了香木堂,却未远离,隐身在香木堂对面的巷口,等到刘娥出现。
刘娥仍未发现他,径直朝堂中走去。
赵元侃提起刚买到的黑角沉看看,想起预期将发生的事,转眸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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