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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指缝里是污黑的,手背比树皮还粗糙,皱得看不出是人皮,身上散发汗液和泥土交融的腥酸。
他对晏山说“扎西德勒”
,声音浑厚,不像从喉咙发出的,似乎是将灵魂的发声震了出来,甚至晏山疑惑他有没有张开嘴唇。
晏山也说“扎西德勒”
,之后僧人说了些什么,他一概听不懂,只会茫然地点头。
走到上面的亭子处转身,看见跪趴的僧人成为一滴浊黄的水,一路对着香客说“扎西德勒”
。
有一个小男孩模仿僧人的姿势趴下去,被他的母亲呵斥了一顿,对他摇头,说你是傻子吗?
朝圣的傻子。
阿轩没能从震惊中挣脱,他不明白僧人这样跪拜的意义,又要去到何地,承受可以规避的苦难是愚昧,为什么要主动选择成为愚昧的人。
晏山说僧人心中的信仰支撑他去到任何地方,即使信仰只是虚无,最终无法让人获得幸福和平安,但那是他们常人无法理解的一种力量,况且我们又如何定义他们心中的意义。
晏山拍过一支短片,在去拉萨的路上遇见朝圣的队伍,他们手上绑住皮革和木板,趴下的姿势像一条在陆地上挣扎的鱼,再用全身的力量撑着站起来,每人额头上挂一颗紫葡萄似的硬茧,队伍里甚至有几岁的小孩,远处看他们不过是十几个干瘦的泥人,焦炭似的脸上唯有牙齿净白。
静止不动的佛像在远处等待,不知能否真的感受到他们义无反顾的虔诚。
抵达拉萨是他们的执念和归宿。
路途中风雪交加,如果死亡呢?晏山问过。
一个藏民无所谓地说,那就死吧。
他的眼里除了信仰还剩下什么?晏山再也看不到。
阿轩说:“这太愚蠢了,我没办法理解。”
可以永远无法理解,但不要嘲弄。
晏山对阿轩说,我们不得不承认,自认聪明的人看藏民朝圣总有侥幸的心情,因为聪明人断不会踏上这段艰苦的旅程,因此更加珍爱自己的理智。
寺庙前面是烧香拜佛的地方,老余在后院等待他们吃斋饭,饭堂寂静,一人一碗杂粮饭,再用盘子盛素食,虽不见荤腥,味道竟十分不错,只是吃饭时不能讲话,把阿轩憋惨,出来还要用山里冷冽的泉水洗碗,搓得手指像十根胡萝卜条,阿轩说不会之后手生冻疮吧。
在寺庙借宿一天,帮忙扫地劈柴,干完活就跟随师傅禅修,静坐好几个小时,晏山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升天。
晚上睡大通铺,山里的静是喧闹的静,风拍打树叶哗哗乱响,晏山的右手迭在左手上,放在胸前,姿势规矩地放空。
阿轩呼噜扯得一声更比一声高亢,误入一片施工现场。
修行半天,可惜晏山觉得自己什么也悟不到,思维还是那么飘散,师傅告知他要跟随本心,可是说比做容易太多,何况他连本心的方向都分不清。
隔天早上用过斋饭后下山,几人都把修行看作渡劫,发誓以后不要来吃苦,忆苦思甜都是打压。
阿轩说他现在有点佩服朝圣的僧人,能一路走去拉萨的话,人生也没有什么事他们不能做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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